5月17日山東淄博有搏擊比賽，一位太極掌門“大師”被一搏擊教練30秒內三次KO，最后倒地不醒。還有鄭州一位武林“大師”，聽說打假壯漢真來應戰，急得立馬報警，然后卻在微信圈吹噓：你功夫再高，我一個報警電話你還不跑？這才是真正的絕招：隔空打人！此類事，我是姑妄聽之，一笑了之，卻發現書壇有人就此發出感慨。有的說，當今書畫界與武林相類，也是“大師”蜂起。武林可以擂臺過招，一拳打破“大師”面具，書畫界卻很難戳穿那些騙人的把戲。有的說，武術大師不好當，因為怕死；書畫大師很好當，因為好騙。更有人說，傳統文化行業是騙子云集之地，尤其武術界、國學界、養生界、書法國畫界。為什么騙子不會云集在計算機或電子科技領域？因為那需要真本事。傳統文化門檻低，只要敢忽悠就行了。

我看了這些議論，心中殊為不平：武林是江湖，怎能與書壇相提并論？書法被認為是“傳統文化核心的核心”，豈是“敢忽悠就行了”？

又一日讀到長安易居主《“空芯化”的美女書法博士》一文，我的“殊為不平”就變成無語了。文章批評一位女博士后的書法作品，錯、漏字多，有的繁簡字分不清，有的詩詞常識不知道，對傳統書法的筆法沒有基本的理解，“僅僅是以毛筆書寫的‘鋼筆字’而已”。從該文批評的14幅作品看，其書法水平確實令人不敢恭維，列舉的一些錯誤之處，除有一兩個字文章作者沒看清批評有誤外，絕大多數“證據確鑿”。這就有意思了，武林的“大師”是自封的，而高校的學歷、學位可是經過博導們嚴格考試的，出現“空芯化”，是學生“忽悠”了老師，還是老師“忽悠”了學生？難怪當年歐陽中石先生請啟功先生參與辦書法博士點，啟功不贊成，說，寫成什么樣就叫書法博士了？寫成什么樣就叫書法碩士了？沒有標準，無法判斷。

曾有人提出書法家要加強文化素養，要學者化。博士后應該稱得上是學者了，正宗“科班出身”，其文化素養比一般書法家堪稱深厚，但還是有書寫內容出錯的問題，可見，書法家提高文化素養誠非易事，需要長期努力。而在我看來，作為書法家，首要任務還是應注重技法學習，提高書寫能力。道理很簡單，如果連書法的基本技法、規則都沒能熟練掌握和運用，怎么能稱為書法家？奇怪的是，書壇有一些人借強調提高文化素養，加強書外功夫，來貶低技法研習，批評講究技法精到是“炫技”，認為炫技者就是不注重文化素養，就是書外功夫不足，就是作品缺少內涵，缺乏意境。即如那位技法還不精到、書寫水平一般的女博士后，居然也寫文章《當代書法“炫技風”反思》。縱觀各行各業、各項藝術歷來都講藝多不壓身、藝高人膽大，講究精益求精，不會批評業務尖子、技術能手練過頭了。軍人講“武藝練不精，不是合格兵”，鋼琴考了9級還要考10級，書法這門實踐性很強的藝術，怎么可以批“炫技”？事實上，當代書壇之所以變成江湖，泡沫多多，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沒有理直氣壯地強調技法學習，造成書壇的思想混亂，導致評價標準模糊，藝術門檻過低，為一些“敢忽悠”的人成為“名家”、“大師”開了方便之門，以至于只要能拿毛筆寫字就成了書法家。難怪陳振濂先生說，一次全國書法展，有6萬人投稿，認為自己已經達到全國級的高端水平，這樣的自信在其他協會里極其罕見，“細思極恐”！

所謂文化，通常指人類創造的物質財富和精神財富的總和，也專指社會的意識形態。藝術是社會意識形態之一，因此，書法作為一門藝術，本身就是中國傳統文化的一部分。書法的內涵和本質，就是以筆法為核心，由筆法、字法、章法和墨法構成的完整體系，并以此與國畫、篆刻等其他藝術相區別。漢字是書法藝術的表現對象，書寫的詩文格言等文字內容是書法創作的載體。從這一點可以說，書法技法就是書法文化，或者說是書法文化的主要組成部分。因此，書法家技藝精湛，能達到“炫技”的程度，這就是具有較高傳統文化修養的表現。至于強調提高其他方面的文化素養，加強書外功夫，目的還是為了滋養書法，加深對書法的理解，在更高的藝術境界上自由地運用技法，寫出妙逸神品。

書法技法就是書法文化，亦由書法本身的發展所證明。一方面，漢字從甲骨文，到大篆、小篆、隸書，到楷書定型，不再變化，從文字學的角度看，是由于社會交流應用力求簡便的需要，而這個力求簡便需要的實現，正是由書法技法的核心——筆法來完成的。漢字由繁到簡的基本過程和方法，就是把篆書中的較長弧線筆畫，逐步演變成隸書、楷書較短的直線和斜線（包括折筆）筆畫，而篆、隸、楷書筆畫的嬗變，催生了不同的筆法，各種不同筆法的成熟運用，完成了篆、隸、楷書各種筆畫的成型。另一方面，眾所周知，書法的發展史其實是書法風格史，而書法風格形成的基礎，正是書法技法——主要是筆法。不同的風格特征，主要在于書法家運用不同的筆法而形成。同為金文的《毛公鼎》與《散氏盤》，同為隸書的《石門頌》與《禮器碑》，以及號稱“天下三大行書”的《蘭亭序》、《祭侄稿》、《寒食帖》，書寫的筆法都各不相同。所以，書法技法是促進文字發展和書法發展的重要動因，書法技法是書法文化的主要組成部分，炫技，炫的就是文化！

最后，我認為藝術是講究天分的。各藝術領域最高妙的技法，只有天分極高的人——天才，才能真正掌握和自由運用！書圣王羲之早就說了：“夫書者，玄妙之技也，若非通人志士，學無及之。”被迅速擊倒的武林“大師”和“空芯化”的博士后，看來悟性不高。

（作者為江蘇省甲骨文學會副會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