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春天，比往常來得更早，二月份的武漢大學校園，已經櫻花爛漫。這是往常難以看到的景象，可能是對去年幾乎空無一人校園的補償，雨水時節，校園里人已經不少，當然不是尚未返校的學生，而是因為許多在武漢的武大校友已經爭先恐后地跑到校園里拍照，紅粉白紫花開遍，枝頭一派春意鬧。吾友姚彬彬教授朋友圈“贈語”武大櫻花：“今年也太急了一點！”

對于武漢大學校內的教職工們來說，“櫻花季”曾是一個既令人興奮，也有些不安的名詞。因為每至櫻花盛開時，校園內車水馬龍，景觀使人震撼。花季最旺的那幾日，教室洗手間排起長隊，學生食堂人滿為患。教職員工與學生一度苦不堪言，大約是五年前，一位老師從校外開車趕來上課，從凌波門到教學樓竟然走了四十分鐘，接近教學樓時，人山人海阻礙了車輪前進的方向，此兄迫于無奈，將座駕怒甩路旁，拔腿沖開人群，饒是如此，還遲到了三分鐘。

我知道這件事情，是因為他當天在朋友圈里的怒火萬丈：“武大的櫻花應該拔掉的好，一棵不留，給校園留片清凈！”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武大郎”來說，每年櫻花季時，常聽到周圍同事學生要學魯提轄，怒發沖冠倒拔櫻花樹。當然這只是氣話，誰要是摘一片花瓣，他們都會心疼萬分。因為武大的師生們實在是太熱愛校園了，完全不能接受它成為車馬喧囂的鬧市。但武大自建校就秉持“不設墻”的文化，因此向來就是武漢乃至全國最著名的旅游目的地之一。以至于每年櫻花季時，周邊的旅行社紛紛做起櫻花生意，甚至還策劃了“櫻花專列”，據說“看武大櫻花、走長江大橋、吃熱干面”已成了櫻花季游客們來武漢必做的三件事。

去年武漢封城，櫻花季又逢抗疫攻堅期，全國援漢，眾志成城，櫻花哪知人間疾苦，爭奇斗艷到滿園飄香。宣傳部的同事們指導我的幾位學生獨辟蹊徑，策劃一場別開生面的“云賞櫻”，動用無人機拍攝櫻花季的校園風景，在自媒體上發布，引起全社會極大反響。但空空蕩蕩的武大校園，也成了視頻“彈幕”上的各種“槽點”。記得當時有幾位擔任校園防疫志愿者的同事，拍了幾張夜櫻的照片發到群里，看到枝頭絢爛的櫻花與地上被拉得長長的樹影，大家都彼此沉默，這是我們首次產生一種前所未有的失落感，武大的櫻花，居然獨自綻放到令人哀傷。

那天晚上我想到一首老歌，叫《寂寞讓我如此美麗》，這也是我第一次看到櫻花獨放無人賞的景象。那位曾經揚言要怒拔櫻花樹的兄臺，在朋友圈里感嘆：“還是人多一些好??！”

世界上許多事情，失去便知道美好。當然我也不喜歡熙熙攘攘的校園，大學之美，在于世外桃源般的寧靜，但武大櫻花季也就那么幾日時間，況且早已成為了這座城市文化的一部分，若真消失了，反倒心里失落得很。今年櫻花早開，游客們紛至沓來，象征著武漢真正地走向了復蘇，即使校園有些擁擠，似乎大家也都欣欣然地接受了。

這幾日忽然降溫下起雨，看見校園內的櫻花又掉了不少。想起蘇曼殊的一首詩：“十日櫻花作意開，繞花豈惜日千回? 昨來風雨偏相厄，誰向人天訴此哀。”詩人認為，櫻花被風雨吹落，乃是“哀”事，但于經歷了武漢抗疫的武大師生而言，花落花開不是哀，乃是世間常情，櫻花之“哀”乃是孤芳自賞、顧影自憐，但在英雄的武漢人民面前，這一切將永無可能重演了。

（作者系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武漢大學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