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西南

我有幸兩次訪問非洲。

2002年的8、9月間，第一次隨我軍新聞代表團訪問埃及、蘇丹、坦桑尼亞和南非，團長是時任原總政治部宣傳部副部長的吳昌德同志。那次從北至南穿越非洲大陸，感受最深的就是非洲人民對中國人民的友好情誼，尤其在坦桑尼亞，走到哪兒都能聽到人們講坦贊鐵路，無不懷念和贊揚為修建這條“友誼之路”“自由之路”“解放之路”傾注了巨大心血的毛澤東主席、尼雷爾總統和還健在的卡翁達總統，當時我還異想天開，什么時候能去贊比亞見到卡翁達就好了！

誰會想到，10年過后，我有幸隨我軍軍事代表團第二次踏上了非洲大陸，訪問埃塞俄比亞、贊比亞和南非，團長是時任原蘭州軍區司令員王國生同志。雖不像頭一回訪非那么激動，但這一次卻讓我有驚喜，因為在盧薩卡見到了贊比亞前總統卡翁達先生。

2012年5月16日，當夕陽已照在卡里巴湖水面上的時候，我們乘坐的埃航ET873次航班降落在盧薩卡國際機場。到酒店換上軍裝就前往贊比亞國防部參加歡迎儀式，隨后前往贊比亞國防軍總醫院，看望由原南京軍區81、359和454三所醫院醫務人員組成的我軍援贊第15批醫療隊。

次日一早，前往贊比亞陸軍司令部舉行正式會談，下午趕到陸軍第64裝甲團參觀。陪同我們的贊比亞陸軍總司令指著訓練場上停放整齊的22輛T59式坦克對王司令說，我們永遠不會忘記中國朋友幫助我們建立了屬于贊比亞的裝甲兵，我們更希望中國朋友給予贊比亞陸軍更多的支持！在極為友好的氣氛中，王國生司令員作了熱情而又積極的回應。

回到酒店，夜幕已完全落下了。我們正準備參加贊比亞國防部舉行的歡迎宴會，突然接到使館通知，卡翁達先生正在從外地趕回盧薩卡的路上，老人邀請中國軍事代表團今晚到他家里做客。與此同時，贊比亞軍方也得知這個消息，先期到達酒店的官員與我使館武官何志堅同志商議，原定的晚宴不變，時間可以順延，他們無論如何都要在這個美好的夜晚表達贊比亞軍隊對中國同行們的歡迎之情。

卡翁達先生的家是在盧薩卡市郊的一個寬敞的院子里，我們趕到時受到了他家人的熱情歡迎。他們略帶一點歉意地對我們說，卡翁達今天是在距離首都400多公里之外的地方參加一個公務活動，現在還在回程的路上，不過離盧薩卡已經不遠了，要我們先到會客室坐下來品嘗非洲的上等咖啡。王司令真誠地表達了對他們的謝意，堅持要在院子里迎候卡翁達先生的歸來。

此時，我仔細地環顧四周，這是一座樸素的院落，幾乎沒有裝飾的平房就如我們在其他地方見過的那些普通民居一樣，加上白色的圍墻和攀爬在上面的綠藤，都被燈光映襯得潔凈幽雅。院子里長著好幾株被稱為贊比亞國樹的合歡樹，茂密的枝葉在月光的照射下將婆娑的樹影撒滿了院落。墻角的灌木叢盛開著各色的花兒，微風拂過便有清香撲鼻，使人感到盧薩卡5月的這個夜晚十分的愜意。

當卡翁達先生乘坐的轎車開進院子里時，車輪尚未完全停穩，老人家就打開車門下來了，雙腳站定后在車旁稍停頓了一小會兒，然后雙腳輪流用力跺地，這個動作讓大家略感突然。我猜想，可能是因為長途乘車的緣故，讓這位年邁的老人雙腳有些發麻，不得不在下車后伸展一下腿腳，以改善下肢的血液循環。看見老人家切實站穩當了，陪伴他一路的女兒已從另一扇車門走過來扶住了老人，然后把身體轉向我們，伸出手來向客人們打招呼。我們趕緊圍攏過去，卡翁達上身穿著一件白底藍花的長袖襯衫，臉上洋溢著開朗活潑的笑容，與他兩道炯炯有神的目光相映成趣，將這位非洲獨立運動的領袖老當益壯、堅毅樂觀的性格襯托得十分鮮明。老人家與我們代表團的每一個人握手時，都用他那雙寬厚有力的大手緊緊地握住我們的手，使勁兒地上下搖晃，讓我們不僅感受到這位中國人民的老朋友真摯的情誼，而且還感受到這位耄耋老人身上蘊含著的生機與活力，深深地觸動了在場的每一位中國同志的心。

在我們的簇擁下，卡翁達總統與王司令手拉著手向屋里走去。沒走幾步，老人家轉身對他非常熟悉的何武官說了一通話，然后沿著腳下的小路跑了起來。何武官連忙告訴王司令，因為連續幾個小時不停地趕路，卡翁達先生需要去衛生間洗漱一下，請客人們先到會客室休息。話音未落，老人家已拐彎從另一條小路跑向近處的一間房子里去了。如果不是親眼看見則很難相信，這就是那位飽經滄桑年近九旬的贊比亞“國父”嗎？不一會兒，走廊里就傳來了卡翁達先生走來的腳步聲，當他快到會客室門口的時候，老人家又開始一溜小跑，王司令帶著我們起立鼓掌。這時我發現，卡翁達先生下車時穿著的那件白底藍花的長袖襯衫外面又加了一件熨燙平整的黑色外套，我估摸著他是考慮會見來自中國的朋友，希望自己的著裝也要正式一些，不由得讓我對老人家又平添了幾分敬意。

賓主雙方在會客室坐下來后，卡翁達先生按捺不住內心的喜悅，馬上向我們表達了他對中國領袖的懷念和感激之情，并對我們代表團一天多來在贊比亞軍營馬不停蹄地參觀訪問表示出極大的贊賞。因為職業習慣，再得益于有翻譯的間隔時間，我在現場對卡翁達先生的講話做了較為細致的筆記，現抄錄如下：

今晚我們的會見比原定時間晚了一些，不是因為有比與中國朋友見面更重要的事給耽誤了，而是因為我正在外地與一家中國企業商談在贊比亞發展的事情，你們都是我的朋友，為中國朋友助力，與中國朋友見面，一直都是我樂意做的并為此感到高興。尤其是在我家里見到中國朋友，就讓我覺得我們就像一家人一樣。每當見到中國朋友，我都會有這種感覺，都會想起毛澤東主席和周恩來總理，他們兩位不僅是我們贊比亞人民的好朋友，也是整個非洲人民的好朋友，一直令我非常崇敬。他們離開我們已經36年了，但我從來沒有忘記過他們，經常會想起與他們相見的情景，非常懷念在他們的全力支持和幫助下我們修建坦贊鐵路的那些激動人心的歲月，贊比亞人民還有坦桑尼亞人民，相信都會和我一樣，永遠懷念毛主席和周總理。如今的世界與那個時候相比已發生了巨大變化，中國在變，變得更加強大，贊比亞也在變，變得更加美好。但無論這個世界怎么變，我們兩國領導人和兩國人民之間的深厚情誼始終沒有改變。半年前，我作為贊比亞薩塔總統的特使訪華，在人民大會堂和習近平副主席進行了友好會談。至今我還記得，他說我是中贊友誼和中非友誼的奠基人，為中贊、中非關系發展作出了杰出貢獻。我對他說，我們建交47年來，兩國一直都是全天候的朋友，這主要得益于包括副主席先生在內的新一屆中國領導人繼續堅持毛主席和周總理制定的對非、對贊友好方針，不斷拓展深化我們的傳統友誼和友好合作。習近平先生又對我說，中贊兩國老一輩領導人共同締造的中贊全天候友誼，在中非關系中具有重要地位和廣泛影響，他本人十分珍視中贊傳統友誼，始終高度重視發展中贊關系。我把在北京訪問的成果帶回了贊比亞，我雖然現在不是總統了，但我做贊中兩國的友好使者卻沒有期限，我要一直做下去并會不遺余力。今晚我從外地趕回來與諸位見面就證明了這一點，我始終堅信贊中兩國的傳統友誼會地久天長，未來會結出更加豐碩的果實。

王司令在和我們等候卡翁達先生時就商量，老人家畢竟年邁，又一路鞍馬勞頓，我們盡量節省一點時間，讓老人家早一點休息。王司令以極簡短又真誠的講話表達了我們代表團對卡翁達先生的崇敬之情、感激之情和祝福之情，然后將我們帶來的一個非常精美又具有中國特色的青花瓷筆筒送給卡翁達先生留作紀念。老人家把這件小禮物捧在手上仔細觀看上面的圖案，顯得非常的喜愛和興奮。他對王司令說，我要送給中國朋友的禮物，是我自己創作的一首歌，叫《團結一心》，這也是我心中的歌，我現在就唱給你們聽，希望能夠表達出我對中國人民最真誠的感情。

夜已深了，月亮也升起來，透過暗紅色的木質窗戶投進來一束皎潔的月光，會客室的白墻映襯著卡翁達先生和藹可親、笑容可掬的臉龐，他飽含真情的演唱深深地打動了我們代表團的每一個人，我目不轉睛地一直看著他，發現老人家的眼眶里慢慢滲出晶瑩的淚光。

轉瞬就過去了9年，卡翁達先生也于不久前離開了我們。但在他家里做客的情景和老人家的音容笑貌恍若眼前，那曲《團結一心》聲情并茂的歌聲也仿佛還在我的耳邊回旋，心中又涌起對這位中國人民的老朋友不盡的懷念。

（本文作者為第十二屆全國政協委員、原第二炮兵政治部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