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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國政協委員畢飛宇的閱讀體驗:你一生讀過的書就等于你
編者按:
在全民閱讀深入推進的時代語境下,閱讀已成為塑造個體精神、賡續文明薪火的重要力量。值此第30個世界讀書日到來之際,本報記者專訪了全國政協委員、著名作家畢飛宇。采訪中,畢飛宇用犀利而不失溫情的話語,解讀經典著作的永恒價值,闡釋閱讀對生命的重塑意義;以獨特視角,剖析AI時代閱讀的堅守與變革,探討新時代閱讀的深刻內涵與社會價值。
童年:“只要是個字我就看看”
“有關童年閱讀對我的影響,那是一種自我安慰的說法,總體上有些夸張。上世紀60年代,鄉村孩子哪有多少可讀的書籍?少之又少。”
面對記者提問畢飛宇在其《蘇北少年“堂吉訶德”》一書中提到了童年閱讀對他創作的影響,畢飛宇這樣答道。在那個物質匱乏、書籍稀缺的年代,他描述自己最為經典的閱讀場景是這樣的:
“只要是個字我就看看。”
“這話說起來有點蒼涼,其實也很有價值,它保證了我未來人生的閱讀熱情。我甚至讀過大量的見不到日期的破報紙。這些閱讀有什么用?有用。在那樣一個閉塞的地方,它讓我堅定了這個世界的存在。這話放到今天似乎沒什么意義,但是,在那個時候,它的意義太大了。它構成了一個孩子的心理模式——也就是渴望。”畢飛宇溫情地講述道。
那些陳舊泛黃的紙張上的文字,在閉塞的鄉村中,如黑暗里的點點微光,為畢飛宇打開了對外部世界的想象——“我知道外面的世界在等著我,那一天會來的。”
這段在文字荒原中的渴望與尋覓,成為畢飛宇后來文學之路的起點。后來他寫小說,最基本的出發點仍是這個:
“我想去別處,一個由我本人所建構起來的世界。”
如今,我們看到畢飛宇一系列蜚聲文壇的文學作品:《哺乳期的女人》《青衣》《地球上的王家莊》《玉米》《平原》《推拿》《歡迎來到人間》……正是他童年夢想的生動注腳——去別處,一個由他本人所構建起來的世界。
青年:改革開放帶來了全新的“目錄”
“對我們這代人來說,閱讀給我們帶來的不僅是知識,而是脫胎換骨,如同給電腦更換一套全新的軟件系統與處理器。改革開放給我們帶來許多,其中最為重要的是‘目錄’,是全新的‘目錄’成就了我們這一代人,它讓我們成了全新的人。”畢飛宇坦言。
被問及自己首次酣暢淋漓的閱讀體驗,他不假思索地回答:“雨果,當然是讀雨果。”他回憶道:“那時的讀者多么渴望愛,多么渴望治愈。雨果筆下的愛是寬大無邊的,近乎洶涌,它溫暖了無數中國讀者的心,那是動人的現場。”
“用今天的眼光看,雨果的小說太不節制了,很枝蔓。”畢飛宇說,“但那又怎么樣?要允許一個充滿愛意的人啰嗦一點。”他更看重的,是雨果作品中傳遞出的愛的力量和愛的勇氣。
中年:“閱讀構建一個人的生命質量”
“有時候,人其實也不復雜。從某種特殊的角度去看,一個人,把他一生讀過的書加在一起,那就等同于他自己。”作為寫書的人,畢飛宇認為,與寫作相比,閱讀的價值也許更高。
當被問及閱讀最多的作家是誰的時候,他說:“是魯迅。”魯迅作品篇幅較短,有利于反復閱讀。
但畢飛宇對魯迅的推崇遠不止于此:“魯迅這個人哪,性格硬、文風硬、命運硬、歷史價值更硬。我時常想起他不到160厘米的身高,臨終前36公斤的體重,還有他55歲的生命。從物理層面看,他是如此弱小,但從精神層面看,他偉岸,峭拔。”
畢飛宇始終堅信讀書和文學的價值。談及閱讀和文學的作用,他以魯迅于1927年4月8日在黃埔軍校的演講為例:“魯迅說,一首詩嚇不走孫傳芳,一炮就把孫傳芳轟走了。這句話廣為人知。但我們必須結合語境理解:在戰爭時期,大炮的力量確實大于詩歌。然而,戰爭總會結束,人類總要回歸日常生活。在和平年代,你現在決定向一個姑娘求愛,你制定了兩個方案:一是扛著機關槍沖上去;二是舌頭上捆上一首詩。我敢說,在這種情況下,一首詩的力量也許要大于機關槍”
在他看來,真正的閱讀是思維與文字的深度交融:“毫不夸張地說,閱讀構建了一個人的生命質量。”他進一步闡釋:“文明是一個龐大而自洽的系統,文明有一個最基本的向度:有益于人,有助于人。就說出版物吧,為什么沒有人出版《殺人的七大要點》《盜竊技術指南》這樣的出版物呢?文明的內在邏輯不允許。語言和出版物都是文明的載體和參與者,從這個意義上講,閱讀就是參與文明、建構文明并傳承文明。”
“很多時候,人與人之間的理解與共鳴,除了相似的個性,更多源于相似的閱讀經歷。”他用一個現成的例子:“在旅途中,如果你遇到一個讀過同一本書的人,你的旅途就會變得格外美妙,因為你遇上了一個可以對話的人。而事實上,謎底并不是人,而是相同的圖書和相似的閱讀。我們坐享了這個事實,卻很容易忽略這個事實。”
AI時代:“我是個老派的讀者”
談到AI對閱讀的影響,作為傳統作家,畢飛宇表現得頗為從容:“AI必然會改變我們的閱讀方式,這幾乎是確定的。從電腦進入日常生活開始,閱讀方式就已經發生了改變。”
他回憶,大學入學第一周,培訓重點就是圖書檢索功能的使用。“在我上大學的時候,不會檢索就等于不會讀書。而如今搜索引擎讓閱讀變得更加便捷。”畢飛宇說。
時至今日,畢飛宇仍堅持做“老派讀者”。
“我喜歡翻閱紙張,也不是因為這個動態有多特別,只是我的個人習慣,無關高級或落伍。”
對于他的小說《青衣》《推拿》等被改編為影視和舞臺劇等藝術形式,是否可看作是傳統閱讀的延展和轉化?畢飛宇向那些改編表示了感謝,他認為,那些改編拓寬了作品的受眾群體。但他也強調:“音像所調動的心理機制和語言是不同的,比較下來,語言文字所帶來的心理機制更基礎也更重要。”
他以一個心理學實驗解釋其中緣由:“人在極度焦慮或極度憤怒時,即使你不說一句話,你的嗓子都有可能沙啞,甚至失聲,那是因為一個人在極度焦慮或極度憤怒的時候發音系統會劇烈地運動。這就說明了一個問題,人類的任何內心活動都會帶動發音系統,換句話說,所謂的內心機制在本質上都是語言機制,極端一點說,人就是語言,語言也是人。”
我的薦書:《奧賽羅》《堂吉訶德》《紅樓夢》
若在世界讀書日推薦三本書,畢飛宇給出自己的答案:“1564年4月23日是莎士比亞的生日,1616年4月23日是莎士比亞的忌日,也是塞萬提斯的忌日。將這一天定為世界讀書日,非常合適。”
他首先推薦了莎士比亞的《奧賽羅》,他認為,這部作品深刻地展現了愛情的強度,它同時也告訴我們,即使是愛,那也是危險的,愛有它伴隨物,它伴隨著嫉妒與猜疑。莎士比亞告訴我們,愛的一只腳在天堂,一只腳在地獄。在畢飛宇看來,《奧賽羅》堪稱全人類的愛的教科書。
第二本是塞萬提斯的《堂吉訶德》,“它提醒我們,愛讀書是不夠的,閱讀也有可能把我們帶入盲目與瘋狂,堂吉訶德就是這樣。只有善于思考和懂得選擇的讀者才是好讀者,否則,你讀了一輩子的書,唯一能做的也僅僅是和風車過不去。”
“第三本我推薦《紅樓夢》。”
推薦這本書,畢飛宇有兩個理由:
“一,我是中國人。二,你也是中國人。”
簡潔有力的理由背后是畢飛宇對文化的深刻認知:這部作品承載著中華文明的精神內核與民族文化基因,讓讀者得以觸摸傳統文化的肌理。
這三部經典之作,猶如丈量文學世界的標尺,分別度量著人性的深度、思維的廣度和文明的厚度。畢飛宇的推薦,既展現了他對經典文本的深刻理解,也為當下讀者提供了極具價值的閱讀指引。
(本報記者 楊雪(采訪整理))
編輯:李敏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