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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墨走心留深情
——劉洪彪寫對聯的幾件往事
第十二屆全國政協委員 張西南
劉洪彪
劉洪彪是我和夫人江宛柳的老朋友,我們在同一座軍營共事50年,目睹了他從一個普通的青年軍人走向當代書壇的人生歷程,直至成為中國書法家協會第七屆副主席。他的逝世,令我們非常痛心。在紀念洪彪逝世一周年的那一天,我和書法界的許多朋友到他的墓前憑吊,想起他為戰友們和我寫對聯的幾件往事,恍如就在昨天。
為戰友題聯
劉洪彪參軍比我晚幾年,在新兵連就因為寫得一手好字而小有名氣。我雖不懂書法,卻敬重文化人,與洪彪的相識也因文化而結緣。后來,他的名字隨同他歷經歲月的墨跡,超越了職業行業的界限,也跨越了地域距離的界限,獎勵接踵而來,榮譽與他同行,直至走上中國書法家協會副主席的崗位。
洪彪極具個性,僅作息就與眾不同,每晚開始習墨,直到第二天天快亮了才住手掛筆,接著就在書房的沙發上一躺,午飯后開始處理零七八碎的事務,晚飯后又鋪開一張張宣紙,就這樣循環往復日復一日。我了解洪彪的這個習慣,他經常告訴我,你想過來就來,有什么事兒就發個短信,我也不一定馬上回,你也不要著急。這么多年,我倆就是這樣,同在一座大營供職,平時見面不多,彼此心有牽掛。
洪彪是我們文化處的老人,但不像有的人說的那么孤傲,恰恰善解人意富有人情味兒。他和玉華有同窗之誼,是幾十年的知己,洪彪以詩相贈:“問世在農家,出門獨涉跋。從文求藝路,畢竟已通達。”洪彪和江南則有師徒之情,曾手把手地指導江南研習書法,以仁兄相稱書贈江南“積學儲寶”。小黨入伍即是洪彪身邊的一個兵,30余年共事不離不棄,洪彪在小黨新婚大喜之時精心書寫夫妻二人嵌名對聯以志恭賀“宇知宙曉謀深遠,外秀中聰養娉婷”。
洪彪對我說過,小時候家境貧寒,好多父親生前的礦友都向他們家伸出過援手,這對他的影響很大,當時就想長大了也要多做好事善事,能幫助人就盡量出一份力,這個念頭從未更改。
洪彪多次向我提出,希望能給他提供機會到基層去,正好單位要組織文工團的一個小分隊去云貴高原,洪彪主動請纓如愿以償。回來后,我問此行感覺如何,他說像這樣下基層還是頭一回,隨隊同住感慨良多,特別是到了他當戰士時做了兩年多管道工的陣地上,觸景生情,勾起許多往事,當場鋪開紙墨,書寫對聯“茹劈山開路筑巢千般苦,領聽雨觀云賞草百樣情”送給陣地后來人。
最讓他感動不已的是大山里的一個“夫妻哨”,一個叫東林的志愿兵和他年輕的妻子雨蓮帶著還未上學的小女兒遠離家鄉,遠離部隊,忍受艱苦環境和孤獨寂寞的生活,樂在人跡罕至的野嶺荒溝守護陣地。洪彪看到這家人的第一眼心里就肅然起敬,在他們以哨為家的簡陋房子里書寫了一副對聯“林深鳥愈眾,雨聚蓮猶潔”,這既是贊美“夫妻哨”的高尚情操,也是洪彪在這些默默奉獻的無名英雄面前洗滌心靈的生動寫照。
送我的春聯
12年前,我離開工作崗位的那個歲末年初,洪彪事先也沒打電話,拿著一副自撰書寫并裝裱好的春聯到了我家,現找工具在大門上鉆螺釘,然后把這副還帶著墨香的對聯掛在了我家門上,紅紙黑字鮮明喜慶:“兔躍和風漫,龍翔紫氣騰,壬辰新年將至劉洪彪。”裝裱選用的是金色錦綾,襯托著整副對聯高雅大氣。也就是喝杯茶的功夫,洪彪匆匆忙忙地走了。那時他還沒有車,說是打車來的,望著他在寒風中遠去的背影,我在家門口剛剛掛起來的春聯旁邊站了很久。
記得有年臘月搬家,眼看要到春節了,洪彪在一個刮著西北風的晚上突然來到我家,說他“明天一大早就要去外地參加一個書展,然后回老家過年,只有今晚這個空趕過來給你和宛柳大姐拜一個早年”。
他帶來一副自撰書寫裝裱好的春聯、一個裝著鏡框的“福”字,與多年前不同的是,洪彪不是一個人來的,還帶著一支精干的“小分隊”,一進門就要我把北屋的窗戶打開,指著站在樓下的幾個人說,我給你和大姐寫了一幅字,是我以詠梅、葡萄、紫藤為題的3首詩,尺幅比較大,估摸著有五六米長,進不了電梯,只能打開窗戶拿繩子往上吊了。
跟他來的幾個年輕人,業務嫻熟、工具齊全、手腳麻利,很快就把春聯和福字掛上了,然后請我和洪彪去看,還是紅紙金綾,透著那么一股子喜氣和年味兒,上聯是“猴歲九州輝紫氣”,下聯是“雞年萬里騰丹霞”,落款是“丙申冬末劉洪彪并書”。福字足有一米見方,除了裝裱像春聯一樣,還裝了一個金色木條鑲邊的玻璃鏡框,這令我十分感動。但我也沒有多說什么,覺得我和洪彪的關系早已超越了一般的人情世故,像情暖寒舍,蓬蓽生輝,這些客套話完全表達不了我的內心感受,如果從我嘴里說出來了,相反會讓洪彪有生分的感覺,真正深厚的感情尤其像我們兩個過了花甲已近古稀的老人更難以言表。
前年洪彪住院,別人說他病入膏肓,我去看他時,他卻在病房里揮毫潑墨,除了每天按醫囑定時治療和睡子午覺,還要為一位年近九旬的老首長的書法集寫序。我知道大前年秋天他去了老首長家,為編印書法集做前期準備工作,當時是挑選書法作品,沒想到作序的差事也落在了他的身上,如果放到以前,對他來說不費吹灰之力,但現在他病了,病得還不輕,就像巨石壓身,他要用多少力氣才能撐得起來呀,與其說是一種力量,不如說是一種情感,我心疼洪彪的身體,也被他的人品藝德所感動。
沒過多久,洪彪發信給我“出院了”,又陸續聽到他活躍在各地書展、書壇、書苑的消息,我真的為他慶幸和高興。
最后的墨跡
過了幾個月,他又住醫院了,這回病情兇險。
2024年元旦前,洪彪在病床上與我通了一個電話,他的嗓音雖不像過去那么洪亮,卻依然熱情有力,帶著我熟悉的那個地方口音,我原本不想占用他太多時間,而洪彪卻憶起往事娓娓道來,話語中飽含深情,聲音里帶著磁性,讓我的心很受觸動。我倆在電話里互致祝福,一定要健健康康地過好龍年的春節。
立春后的第二天,我去看洪彪。那天他的狀態超好,完全出乎我的預期,老朋友相見總有說不完的話。病床正對著南邊的窗戶,陽光照進屋里,洪彪把他的兩個胳膊從被子里伸出來,說到興頭上還會連比帶畫地做著手勢,宛柳擔心他受涼,要他蓋好被子,他說我一點兒都不覺得冷,都立春了,天暖和了。離開病房的時候洪彪還對我們說:“我的新家你們還沒去過,我在院子里種了不少花,估計過些天就有花苞了,到時候我也就該出院了,請你們到我家里來喝茶看花。”
沒有想到,2月5日那天去醫院看望洪彪,竟成了我和宛柳與這位有著半個世紀交情老友的永別!
離開墓園的時候,洪彪的夫人胡曉昱把剛剛印好的《劉洪彪唐詩五十品》書法集送給我,還對我說:“這都是洪彪住進醫院后抱病而作,數量不多卻五體皆備,尺幅不大但在形式上有所創新,算是他生前留下的最后墨跡,給老朋友做一個存念吧!”
回到家中,我以急切的心情打開這本油墨味兒很重的書法集,見字如面,心情久久不能平靜。多少往事多少思念,索興把我對洪彪的緬懷整理成了這篇文字,以此寄托我和宛柳對他無盡的情思,也向我們的這位良師益友表示深深的敬意。
編輯:廖昕朔